22 十二月 2008

讀辛豐年音樂筆記之《德沃夏克常駐我心中》




德沃夏克常駐我心中



哪裡敢自許為德沃夏克的知音,但我同他的作品頗有緣。自從讀樂“開蒙”,但迷上了《自新大陸交響曲》。半個世紀以來,他的器樂作品中的精華部分,已見識了不少,成百上千地讀,未嘗厭倦,倒是越發感情深了。據說在西方,由於《自新大陸》等作的“過度演奏”,反而掩蓋了他的其他佳作(甚至是更值得欣賞的作品)。那麼我真可算是既有幸也有緣了。


愛樂而不讀《自新大陸》,這樣的人恐怕不多。但是這個話題不便展開。幾十年神遊其中,可談的怕有千言萬語。然而又忍不住說幾點最難忘的感受。
一聽開頭的那段柔板,我有如置身于莽莽荒原之上。也似乎從時空兩方面遙感到了最初踏上新大陸的移民的心境。不過,後來看了德萊塞的《嘉麗妹妹》,其中寫到女主人公隻身來到大城的遭遇。不知怎的,聽這一段引子時又仿佛同她的印象靠攏了。於是,豺狼出沒的荒原同禍福莫測的人海,竟可互喻互證了!那麼當德沃夏克遠渡重洋來到異土的彼時,也是感慨萬千吧?
《自新大陸》中醉人的警句舉不勝舉。還有那些隱身在內聲部和低音中的支聲複調,賽如滿天星斗,哪裡數得清!有人說,誰要是能將其中曲調都聽清楚,算得上一個用心的聽眾了。奉勸人們備一本袖珍總譜,先預讀,再細聽,聽後再去從總譜中發掘那些未聽明白的細節。這樣去細嚼細咽,才能獲得更大享受。不然,又怎對得起大師的嘔心瀝血。
第一樂章裡有個重要的主題,不但曲調美,神似一支黑人民謠《馬車從天而降》,而且配器手法絕。它在長笛低音區中吹出,怯生生地,且有蒼白感。簡直就是一副欺淩無處可訴的黑女奴聲口!
“廣板”樂章中轉入升c小調那一段裡,長笛、雙簧管舉哀號慟。小提琴與黑管吞聲飲泣。中提琴和大提琴上的弱奏震音,則是參加葬禮者的一片唏噓之聲,為死者,也為自己的不幸。同時我們也感到,作曲家如果不動情,又哪能譜出這感人至深的樂章?與其說是文生情,其實還是情生文!
當年讀到黃自論勃拉姆斯的文字,從此便注意傾聽交響音樂中的“交響性”。《自新大陸》中的“交響性”實在太精彩了!真正激動人心的“交響性”,並不是只靠人工製作出來的浩大聲勢,而是前思後想千愁萬緒一齊湧上心來的激情噴發。這在《自新大陸》末章中展開部中(特別是從第227小節起轉E大調處)尤為動心駭“耳”。每聽到此,沉浮於波瀾迭起的樂流高潮中,言語道斷,只有歎為“聽”止了!
熟悉了《自新大陸》之後,初聽他的《G大調第八交響曲》,好像又來到了另一個世界。前者傳達的是他同新大陸人民的感情交流,後一首則讓我感受到他對本民族土地、人民的熱愛。它讓我臥游波希米亞,呼吸到那兒森林原野的芬芳。
然後,《D大調第六交響曲》又使我目眩了!這人哪來哪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樂想?(須知他雖以民族音樂為土壤,卻向來不直接採擷民間曲調。)而他這部壯年之作,一股青春朝氣簡直像要泛溢。從第一樂章的開頭到第四樂章的結束,酣暢淋漓,樂流一瀉到底,氣勢始終不衰,聽了使人暮氣為之一掃!
尤其醉人的又是一篇慢樂章。一篇可以同《自新大陸》的“廣板”爭奇競秀的“柔板”。在那僅僅三個音的母題上,他推衍出一篇情文並茂的“樂賦”來。樂想的展開有如山溪流淌般生動自然,跌宕生姿,一步步發展為汪洋瓷肆的音樂洪流,聽的人已不覺醉倒!
在捷克唱片源源而來的20世紀60年代,又聽到了他九部交響曲中的“第一”到“第三”。可惜,英國樂評家托維品評為最深刻的《b小調第七交響曲》,沒買到唱片,只在收音機裡聽過幾次。
看看托維在《交響音樂分析》中對德沃夏克作品的評介是頗有味道的。雖然據說他的書已不像過去那麼受歡迎,我倒寧願聽他那熱忱坦率也風趣的激賞與抨擊,不想去看冷冰冰的解剖。這位曾遭哲學家維特根斯坦罵作禿驢的托維,是對“樂普”有功的人。
我非但有一開始讀樂便接觸《自新大陸》的幸運,也很早便聽到了他的室內樂作品:《F大調絃樂四重奏》。而室內樂作品更是一位元樂人內心世界的窗戶呵!
這首外號“黑人”的作品,是“新世界”的孿生兄弟,它們都是他在美國當音樂學院院長時的產兒。因此,黑人、印第安人的異域心聲,便同波希米亞人的母語交融在一起了。可怪的是,不少愛樂也愛德沃夏克的人竟不曾注意它,甚至不知道人間還有如此美妙而雙容易親近的音樂──在艱深的室內樂領域,這種深入淺出尤其難得!
我至今珍藏著一張“黑人”的密紋唱片、一本原版總譜,是在視“大洋古”為毒草的20世紀60年代,托友人分別從貝多芬與德沃夏克的故鄉買來的。它們記錄下了我對“黑人”執著的追求。早在20世紀40年代,偶然從收音機裡碰見過一次,便不能忘懷了!
人們說,他為小提琴寫了些不算最好的音樂,而為大提琴貢獻了他最好的音樂。誠然!即便是老奧伊斯特拉赫(大衛)演奏他的小提琴協奏曲,也未能深深打動我。而我至今常常懷念卡薩爾斯獨奏、托斯卡尼尼指揮NBC交響樂隊協奏的《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》。後來雖聽了好幾位名手演奏的新唱片,我總怕丟失了對這兩位反法西斯大師的闡釋的記憶。
德沃夏克這部傑作可以說既是協奏曲又是“交響樂”。尤其是那個“柔板”樂章,獨奏大提琴慷慨悲歌,管弦樂烘雲托月,它們對談、,互為賓主,打成了一片,織就一卷變幻流動的錦繡。其實這是他身在大洋彼岸,心懷故國鄉親萬縷愁思織成的!這也使我猛然憬悟,篇幅已不容許再流連,必須寫尾聲了!
但我最後要談的兩部作品並非最不重要的。相反,假如說聽其樂如見其人、其心,它們正是這樣的作品。


《E大調弦樂小夜曲》抒發的是一種無比真摯的幸福感。聽它就像傾聽你的好友細說他的幸福家庭。濃情蜜意,卻又何其純樸率真!
《大自然、生命與愛情》是他五十歲那年寫的一套三部曲。他顯然是要在“方吾生之半途”(但丁《神曲》第一句)的時候,告白自己對宇宙與人生的反思。作品的標題曾有幾次變動。《大自然》曾題為“獨處”或“夏夜”。第二部定題為《狂歡節》。第三部則標上了《奧賽羅》。這些,對於讀曲者當然是重要的“導遊路線”。
《狂歡節》是其中流傳最廣的一部。據說它也像《自新大陸》一樣被“過度”演奏了。我也是首先接觸《狂歡節》,然後才聽到另外兩部序曲的。
《大自然》並不是景外人觀賞的一幅風景畫,而是一個在夏夜的沉靜中為自然美所陶醉的人的禮贊。這是王國維《人間詞話》中所謂的“有我之境”吧?但人與景已融合無間了。
《狂歡節》中之我,也不是倚在陽臺上看熱鬧的人,而是投身於人潮,一任自己被人群推擁著走,開懷共用著生命的狂歡。這和柏遼茲的那首《羅馬狂歡節》是兩種味道。
《奧賽羅》手稿上注了莎劇的文字。那音樂的展開也有明顯的情節性。但我不管它的具體情節。只覺得充滿激情的音樂有一種崇高的悲劇感,一個沉重的文學題材被他表達得很概括,令人肅然尋思人的命運了。
德沃夏克的音樂縱然也有說不上什麼深刻的(例如有些鋼琴曲),但卻總是一往情真。我覺得只有飽含真摯之情的音樂才能長青不敗,才能如此持久地耐得起千萬人共賞而不倦。(記住,《幽默曲》《自新大陸》是百餘年前問世的!還不妨作個比較:行姆說過,柯勒律治認為《堂吉訶德》值得從頭到尾讀,但讀過一遍後便不再值得全讀了。毛姆本人也不過通讀五遍而已。)
19世紀民族樂風大盛之時,頗有一些人製作廉價的“民族風味”。蕭伯納在其樂評中對此很挖苦了一頓。德沃夏克的音樂,民族風味真可謂道地了,然而他又是“我手寫我口”,完全是用他自己的舌頭說話。
如果讓我為同好們舉辦他的作品音樂會,我會排出一份很長的節目單,不但要包括上面提到的傑作,還將推薦:《降E大調弦樂五重奏》,此曲之美,可與“黑人”相提並論。還有那一組精美的《傳奇》,民族香味極濃的《捷克組曲》,質樸無華而耐賞的《小提琴奏鳴曲》,悲壯的史詩《胡斯序曲》,等等,至於兩套“斯拉夫”,是不消說的了。
還是托維的話有意思!他贊德沃夏克最優秀的音樂有如“璞玉渾金”之美。
深願多情愛樂的的人們都來聽他的音樂,同這種既有璞玉渾金之質,也經過精工磨琢,卻又毫不失其自然之美的音樂結緣!




對于我個人來說,對于德沃夏克聽的并不是很多,其中最熟悉的都是些弦樂小夜曲,例如String_Serenade_in_E_major_Op_22之類的,希望通過這篇文章能夠更多的了解德沃夏克,更多的去聽,聽聽他的自新大陸,聽聽他的交響曲全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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